疫情期间,笔者每日只能在小区内跑步,虽然时间延长了,但速度也下降了。随着年纪渐大,爆发力消退,之所以坚持长跑,纯粹是为了健身。既然不参加比赛,却为何总是在追求速度呢?由此联想到中国经济。大家现在讨论最多的就是今年5.5%的增长目标能否实现,但西方国家只是关注失业率和通胀率,并没有给出一个GDP的目标。
综观历史,发现极少有国家能够保持经济长期正增长。笔者曾查找2006年至2015年全球各国的GDP数据,发现除了中国外,全球主要经济体的名义GDP都曾出现负增长,其中美国表现最好,只在2009年出现过一次收缩,而近年增长势头强劲的印度,分别在2008年和2012年出现过两次负增长,德国和韩国均出现三次,日本则更惨,2005年至2015年中,有4年负增长。因此,经济负增长并不是件不可理喻的事。
假如经济增速为零或负,只是表明经济在均速或减速发展,并不是经济停滞。例如,去年你的平均速度为每公里6分钟,共跑了1000公里,今年还是这个速度,增速为零,但跑量还是1000公里,这就是零增长。如果要想在跑量增加10%,但跑步的时间不变,那就需要提高配速,即要到每公里5分24秒。这就需要增强各方面的训练,如提高心肺能力,增强肌肉力量,提高体脂率,或者纠正跑步姿势等。对于大部分人来说,每年都提高速度,并不是件容易的事,其实,经济增速的持续提升也不容易的。
改革开放 创造经济奇迹
中国经济保持连续30多年的高增长,这是改革开放以来创造的经济奇迹。那么,为何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呢?首先是改革开放释放了制度红利,其次是中国恰好完美承接全球产业转移的难得机会,第三是改革开放的起始点与人口红利(1963年至1975年的婴儿潮开始转化为劳动力)的时间点完全脗合,第四是工业化和土地资本化过程中释放出巨大的“资本红利”。
但是,树不可能长到天上去,因此早在2017年的十九大上就提出了“中国经济要从高增长向高质量增长转变”。为何要把经济增长的速度降下来呢?因为维持高增长所付出的成本会愈来愈高,即投入产出比下降,同时债务压力上升。就像长跑,尽管可以通过增强肌肉力量、提高心肺功能等提高速度,但当实际速度已经超过潜在速度时,则可能给身体带来伤害,得不偿失。
经济增长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劳动生产率的提高,而影响劳动生产率的要素主要有人力资源、资本和技术进步等。在2011年之前,中国经济之所以能保持30多年的高增长,正是因为有这些生产要素的交替发力。
在配图中,笔者把经济增长的贡献归结为:劳动力素质+全要素生产率+资本密度贡献。过去30年来,劳动力素质(图中红色部分)对GDP增长贡献的变化相对不大,而资本密度(资本/劳动数量,图中绿色部分)的贡献度持续提升,当然增速在2011年到达最高位后,便持续下降。
所谓全要素生产率,是指产出增长率与各种生产要素增长率加权之和的差额,你也可理解为通过各项改革和技术进步带来的效率提升。好比两个原本身体素质都一样的人,一个请教练科学训练长跑,一个自己靠体力盲目长跑,一段时间之后的水平差异就叫“全要素生产率”。
全要素生产率(图中蓝色部分)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在1997年之前非常高,之后则逐步回落;2007年至2010年间又有所回升(进入重化工业化的冲顶阶段),2011年之后全要素生产率增速和对GDP增长的贡献率都显著下降。
全要素生产率增速下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。笔者觉得从人力资本的角度看,人口老龄化加速的同时,劳动参与率又在下降。另一个原因在于无效资本规模扩大。从配图中可以发现,资本密度对GDP增长的贡献率在上升,尽管增速在下降。这说明中国经济在进入到2000年以后,增长模式主要靠投资拉动了,而2000年之前,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比较大。如今呢,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叫“采取逆周期的经济政策”,也就是说,靠积极财政政策和稳健货币政策来阻止经济下行,于是地方政府专项债大幅增加、基建投资前置、给企业减税降费加退税。
长期依赖于投资拉动的最终结果,是资本形成对GDP的贡献占比一直维持高位,目前大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两倍。但这些形成的资本,不全是有效资本,不少属于低效资本。就像长跑运动员的体脂率上升了,显然不利于提高成绩。这就是为什么《政府工作报告》一直在强调财政支出要提质增效,要提高效能,因为只有形成“肌肉”才能增强推动经济的力量,而形成“脂肪”这类的无效资本,反而成为发展的累赘。
优化结构 方能行稳致远
第二次世界大战后,除中国之外的东亚国家经历了长达30年的经济高速增长,堪称全球的“经济增长典范”,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(Paul Krugman)在1994年发表文章《东亚奇迹的神话》(The Myth of Asia's Miracle)提出,东亚的经济增长主要是依靠大规模的资本积累和密集的劳动力投入,没有真正的知识进步和技术创新,缺乏有效的制度支持,这种增长模式不能带来经济的持续增长。国内学术界称之为“克鲁格曼质疑”。
虽然笔者不认可他提出的“东亚无奇迹”判断,但克鲁格曼的质疑也有一定道理,东亚国家在过去确实没有参与第三次工业革命,更多是借助于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成果,依靠自身的勤劳、努力而成为全球先进制造业大国。因此,日本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便出现了GDP增速在零附近徘徊的现象,被称之为“失去的30年”。
笔者曾经多次接待过日本金融业人士,发现在与他们的交流过程中,一般都是年长者(即领导)说话,年轻人极少回答和提问。而中国的金融团队则相当年轻,且年轻人顾忌较少,提问和交流踊跃。日本经济高增长的最风光阶段是在1970年至1990年,中国则是在1990年至2010年,故日本的富裕人口主要集中在40后和50后,中国则主要集中在60后和70后。相对而言,日本七十年代以后出生,中国九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人,机会就少很多,收入和财富的积累也较少,中日人口年龄结构中的代际分化现象明显。
但年轻人是国家的未来,应该给他们创造更多的就业和创业机会。今年中国大学生毕业人数创历史新高,在境外高通胀和国内第二季经济下行双重压力下,年轻人就业问题将更加突出。为此,一定要对年轻人的就业问题高度重视,给予他们创业和就业的各种扶持政策。
一幢百年建筑,需要不断进行内部的更新改造,才能继续使用下去,满足现代人的居住和办公需要;一个经济体同样也需要不断调整和优化经济结构,让三驾马车更能协同发力。
遇到上海闷热的天气下跑步,跑快了会感到特别累,因为血液既要供给肌肉,又要为了加快散热而把血液供给扩张的毛细血管,由此产生了抢夺血资源的矛盾,心脏因此而加速跳动,导致疲劳。经济也是如此,保持内外循环畅通,才能让经济运行下去。例如,上游价格疯涨,下游没有涨价能力,中低收入群体收入水平下降,那就消费不畅,投资有何用?
今年中国的人均GDP虽然已经逼近世界银行划定的高收入标准线(1.2695万美元),但回过头来看,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大?例如中国曾经追求钢铁产量“赶英超美”,于是全民炼钢,但代价巨大,毫无科学依据。如今,中国的粮食亩产量虽然超过美国,但中国的单位耕地化肥使用量是美国的4倍多,这会导致土壤退化,有害物质增加。所以,从长远看,青山绿水才是金山银山。
作为已经步入深度老龄化的国家,不能以170的心率去追求每公里5分钟的速度,不能以牺牲长期健康而完成短期目标。而且,要吸取某些新兴经济体得而复失的教训,稳中求进,调整好姿势,完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。
来源:香港文汇报 作者: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李迅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