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末明初浙江诸暨人杨维桢,能诗能文能画能乐。诗歌自称风格,世称“铁崖体”;书法有“大将班师,三军奏凯”之誉。朱明开国文臣头把交椅拥有者宋濂大学士,将杨维桢捧得极其高,亲为其作《墓志铭》,称“曰『铁崖君』,声光殷殷,摩戛霄汉,吴越诸生多归之,殆犹山之宗岱,河之走海。”
这么一位令人仰慕的巨擘,身上必是有些奇异之处?正是。
一个人有了才学名气,就有了恃才傲物的资本。杨维桢后来做了官,压根拿这乌纱帽不当回事,“狷直忤物,十年不调”,狂狷耿直,见人就怼,一个位子坐了十年而未升迁,别人看着着急,他则淡然处之,爱调不调,这差事本大人还不想干呢!脾气一旦上来,敢直接与当朝丞相互掐。
自己花钱在松江(金属上海)建了座园子,门前大字直书:“客至不下楼,恕老懒;见客不答礼,恕老病;客问事不对,恕老默;发言无所避,恕老迂;饮酒不辍车,恕老狂。”咱家就这么“牛”,想来便来,比来拉倒!
牛人自有粉丝追,杨维桢越是孤傲不训,越是“海内荐绅大夫与东南才俊之士,造门纳履无虚日。”登门造访者每日不断。追捧者这一推波助澜,杨维桢越发地狂放起来,放言:“吾尝谓世间无神仙则已,有则自是吾辈中人耳!”与友人喝酒喝到兴奋处,“酒酣以往,笔墨横飞”,铺开纸张,如疯似癫挥洒笔墨,宛然进入幻境。
杨维桢平时喜欢扮作道人,头顶华阳巾,身披羽衣。这一身打扮,再手握一柄铁笛子,坐在船屋前头,吹奏一曲《梅花弄》,自是逍遥;或者唤侍儿婢女吟唱《白雪》歌,他以凤首琵琶伴奏,呼宾客一起蹁跹起舞。此刻瞧那神情模样,俨然一神仙中人!
一般人,行为再古怪,不敢古怪到天子老儿面前去,杨维桢却敢。杨维桢不给朱皇帝面子,是白纸黑字记录在《明史》里。
放牛娃朱重八建立大明王朝的第二年,笼络知识分子是当务之急。这年,朱皇帝诏命,召集天下名儒,来京为新朝服务。杨维桢在受邀之列,且属格外重视者之一。朱元璋委派翰林詹同,提着厚礼上门来请。普通人眼里这是无上的荣光,巴不得顺杆子爬上去。杨维桢却与众不同,面对新朝的垂恩和新皇的器重,他来了个阴阳怪气:“岂有老妇将就木,而再理嫁者邪?”世上哪有妇人老得行将就木,还置装准备嫁人的事?!
朱皇帝方得天下,忍了忍,宽容了他,没发火。来年,“复遣有司敦促”,责成有关部门再请。
杨维桢是真不给皇帝面子,上一回发了句牢骚,这回,竟得寸进尺弄了一篇文章,名曰《老客妇谣》,与天子讲起了条件。所谓“皇帝竭吾之能,不强吾所不能则可,否则有蹈海死耳!”皇帝你若能用我所长,不勉强我干我不相干的事,尚可考虑;不然,我宁可跳海而死,绝不违心屈就!——以死要挟朱皇帝!
“帝许之。”得了江山,朱重八早已不是放牛娃的心胸和境界,他应允了杨维桢,甚至安排专车接其来京,给足了一个臭知识分子面子。
在京参与古籍整理编纂仨月,大致搞定,老杨头又摔耙子,提出呆不惯,要告老还乡。朱皇帝很是迁就这个牛人,“帝成其志,仍给安车还山。”行,朕就送佛送到西天,又安排专车,隆重地将其送到老家铁崖山。